“从前有座山,山上有座城。”这首童谣里的魔幻之城,终于在七月十七日向我展露真容。飞机降落时舷窗外白雾翻涌,整座城市若隐若现,果然不负“雾都”之名。
晨光熹微中,我站在千厮门大桥上眺望。长江与嘉陵江在此交汇,泾渭分明如太极图式。雾霭如轻纱漫过江面,对岸洪崖洞的吊脚楼群仿佛悬在半空,橙瓦木窗在雾气中若隐若现,恍如《千与千寻》中的幻境。
乘索道渡江时,铁箱摇摇晃晃滑向对岸。脚下是浑浊的江水,眼前是层层叠叠的楼宇——这些建筑依山就势,从江岸一直垒到山顶,窗户像蜂巢般密密麻麻。身旁的本地阿姨笑道:“我们重庆人回家,先要坐电梯上二十层才能进门哩!”
深入巷弄,方知山城之妙。白象街的阶梯蜿蜒如迷宫,挑着扁担的货郎吆喝着“麻花——酸辣粉——”,石阶被岁月磨得温润如玉。我跟着买菜的老婆婆拐进防空洞改造成的茶馆,花三角钱买碗老荫茶,听老人们打川牌摆龙门阵。洞内阴凉宜人,洞外暑气逼人,竟是两个世界。
夜幕降临时,整座山城变身霓虹迷宫。我坐电梯直上南山一棵树观景台,但见万家灯火如星河倾泻,长江大桥如金链串起两岸明珠。有少年架着三脚架拍延时摄影,镜头里的车流化作光之河流,在立交桥上盘旋成赛博朋克的漩涡。
凌晨的火锅店依旧人声鼎沸。九宫格红汤翻滚着花椒与牛油,毛肚鸭肠在筷尖起落。邻桌的重庆汉子赤膊划拳,汗珠顺着脊梁滑进腰际,忽然举杯邀我同饮:“兄弟,整瓶山城啤酒!”冰啤酒与热辣锅在喉间碰撞,竟生出奇妙的痛快。
翌日乘轻轨穿行楼宇间。列车在居民楼的第九层穿堂而过,阳台上晾晒的衣衫几乎拂过车窗。李子坝站更是奇观——轻轨从一幢高楼腹中穿过,楼下候车的乘客安然自若,仿佛列车穿楼是再平常不过的事。
离别时浓雾又起。出租车在盘山路上旋转上升,电台里正播《雾都夜话》:“重庆这座城哦,上坡下坎的走,走着走着就走出了一身筋骨......”我回头望去,整座山城隐在雾中,只余霓灯如星子闪烁。
终于懂得:重庆的魔幻不在网红景点,而在日常生活的每个维度里。这是一座逼着人垂直思考的城市,所有不可能在这里都成了寻常——楼可以盖在天上,路可以长在云端,而火锅的沸腾,永远抵消着人生的迷茫。